阿星没读过书,老子、庄子之类古贤,也只是听大村村塾的先生偶尔提过。然而,独自渡过一天半后,他却要比这些著书立传的文曲星,更加清楚人是一种怎样的东西。人是需要同类的,人是需要跟旁人交流的,人是尤其离不开那些日常打交道,彼此知根知底的同乡熟人的!
他渴望与村人再会。渴望着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。满妹、欣姐,哪怕是只听听声音也好;二伯、大姑,亲戚是否还能再次见到?歧线,乱传八卦的长舌妇也好,总是往秤砣上抹黄泥的里长也罢,只要是村里的面孔,谁都好快快在我面前出现吧。出现吧!
这片又黑又咸的陌生大海,冷漠地吞下了所有这些愿望。阿星蜷缩在棚屋里,木呆呆看着太阳落下,木呆呆地看着月亮升起,从嘴里流出去的呢喃,也随之变得越来越自欺欺人:
他告诉自己,这里离老家其实没多远,一哥立刻就会把他救回屋去,然后端上满满一碗蒸鱼丸;他告诉自己,吹动云彩的那些劲风,肯定也会把他带回老家,带回那个总是有官船横冲直撞、每季都要同疍民争夺渔场的珠江口。噩梦总会醒来,不,噩梦一定会醒来!
阿星用这些谎话麻醉着自己,扛过了最难熬的前两天。虚假的希望在胸中渐渐发酵,终于让他重新鼓起了干劲,开始拼命自救自救。他给两舷的六支木架全部装上钓竿,一口气钓上来十来条又肥又壮的油甘鱼;他像给满妹显摆一样窜上爬下,只用以往的三成时间就挂好硬帆,令渔船拖着两道八字形的尾迹劈浪向前……